纯懿:我的爱情在三千年前就已经透支了

2023-05-10 14:56:27









背靠沙漠的隐语




纯懿 








时间将梦想一遍遍冲洗和筛选。在时光的倒影里,我追寻着我的爱人,一步步靠近草丛,靠近繁茂的枝叶,靠近千年不倒的枯杨,靠近河水,以至靠近致命的沙漠。我清楚地知道,我驻足过的沙土,我的爱人也驻足过,只是我们一直未能相遇。


我一边追寻一边毫无理由地怀疑着,我试图将冰凉的空气变暖,而空气依旧冰凉入心。我想到了神和魔法师。我以为我可以触摸到神,从墙壁上,或者从我的背影中,我始终认为神就埋伏在我们所有人的背后,伴随着人类富有生命弹力的身影递增着自己的神力。但我又始终认为神是冷漠和无知觉的,她没有快感也没有痛感,因为她没有肌肤和筋骨,没有神经。她理解不了人类为什么呻吟和嚎啕。神解决不了人类的任何问题,或许,她只能倾听,然后将倾听的内容速溶、淡化,或者风干,无影无踪。也许,神最高级的快感就是享受人类送给她的祭品,只有面对各类祭品,神才变得光芒四射、无比耀眼。神用咒语满足着她的贪欲。我无法认同神没有欲望。在我眼里,神的暴力无人能比,她施用魔法将暴力射向人类,然后从人类手里席卷祭品。我敬畏神,我向往用魔法可以更换隐藏在心中那份永远无以言述的感情和疼痛。


事实上,我每天都在与爱人相遇和错过。在一次次的折磨中,我与我的文字纠缠在了一起。我的文字与我一起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久久凝视着爱人强健的背影,爱了那么多年,我居然没能记住爱人的面孔,我只记住了他的身躯、他的背影以及他的走姿和坐姿。我以为所有的写作都与他有关。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就伴随着我。从母亲那里我知道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白雪公主。我望着高大漂亮的他,小小的视觉发生了重大的幻觉,我看到他骑着一匹白马满载着一脸阳光向我缓缓奔驰而来。我幸福地将要窒息,我却不知道这种幸福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又将放飞何方?


从那以后,我开始迷恋所有完美的事物。我的早熟让父母深感吃惊。我曾经在图画书里给一个美丽的女孩画上了一双丰满的,而那时的我还未能拥有女性的所有特征;我曾经在日记里记录了我对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男生的关注与眷恋,那种莫名其妙的迷恋来自何处,连我自己也没弄明白,我只是象个傻子那样用灌满碳素墨的钢笔贪婪地在白纸上记录着自己幻想出来的所有情节……面对我的种种劣迹,循规蹈矩的母亲忍无可忍,打了我。我感到委屈,而这委屈又象一枚飘忽不定的叶片儿,在风中飘来飘去找不到栖息地。


我在自己的委屈中飘摇了许多年后,依然无法放下心中的爱情。我将那些无声的爱情、无以告白的爱情、模仿的爱情、甚至冒险的爱情连同我的幻想统统藏进了我的文字。


写作和爱情都是令人疼痛的事情。当我的生命被这两件事情占领,或者说我占领这两件事情后,我的生命显得霸道起来。我会对任何打扰我思路的声音动怒,亲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以及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我完全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象一个蚕茧。其实,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蚕茧,那层薄薄的壳儿至少能够隔绝外界所有声响而在里面安静地生长着、疼痛着……


我也发现我所占领的这两件事情让我充满了邪恶以至罪恶,我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我无视那个女人的存在,我更无视父母的告诫,我拼命在他的身体内部寻找自己的爱情,我甚至不放过他口袋里的一根发丝,我将那根发丝掏出来,捏住,冲他坏坏地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爱情,会不断地更新,哪怕变白。”我明白自己的那份狂野和细腻牢牢地吸住了他。我必须割裂这爱情。在接受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枚亲吻后,我将自己的爱情浸泡在绝望中淹没,然后狠狠地离开,虽然在那个明媚的早晨我感到心灰意冷,但我至少懂得了自己照耀自己。




我的爱情一路夭折,我的梦想也一路夭折,我的勇气和坚强也一路夭折。我压根就没指望谁给我安全感,我学会了烹煮咖啡,透过清爽或浓郁的咖啡香,我指望咖啡能给我一部分体力和精力,至少能让我完成一段文字。咖啡有毒,它会让人失眠,它会让人不停地兴奋和幻想,甚至发现难以承受的真相。我想起了那个发明爱尔兰咖啡的酒保,他的爱情那么执着和伤感,自始至终,他爱的那个女人都没能懂得他慎密的心思,也再也没有见面,只是那杯咖啡的味道让她难忘,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里面有酒保酸涩的眼泪。聪明而痴心的酒保将爱情滴进了咖啡,进入了每一个喜欢爱尔兰咖啡的人的内心,他的爱情遍布了整个世界。我将爱情存储到哪儿才能流传才能保鲜?我找不到。


我过于敏感,我对每一个错别字,对每一种表情、每一句话甚至稍纵即逝的眼神,都会深深烙进我纤细的神经末梢。尽管我知道一个女人太纤细可能会受到更多伤害,但我依旧不放过捕捉。我由衷地佩服酒保的情商,他把他的爱情变成了一个多情的杀手,杀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和体内。


曾经一度,我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女友,翻阅电话本和手机通讯录,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只能置身男性世界里。我知道我挑剔得厉害。我也许可以忍受与一些人在某酒店共餐,但我无论如何做不到与一个只有思想没有完美外形的男人共枕。这是我的一大怪癖,或者是毛病。


当我进入婚姻多年后,在经历了一场貌似撕心裂肺的爱情后,我在心里布阵,我甚至给那个人布阵,我可能早就意识这份爱情对我可能有的伤害包括伤害的程度,或者说,在这爱情来临前,我就准备好了防敌的栅栏,我一直认为发生爱情的男女永远都是敌人。我猛然发现,爱情是有毒性的,而且这种毒性发作得不知不觉,慢慢地渗透你,你告别一段爱情就如同戒一次毒,或者告别一场战争,身心俱疲。


我依然迷恋细腻和温情,我曾经陷入的这份爱情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十足的受虐狂,其实,我并不是,我又回到了充满温情的爱情之巢。





都说人一恋爱就失去了自尊,尤其是女人,恋爱中的女人根本没有尊严。其实,真正的尊严是隐匿于身的,永远隐藏在你的身体里。你交出身体的同时,也向对方交出了你的尊严。在这场似是而非的爱情里,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全身而退”,我不禁哑然失笑。爱情有时是幻想出来的,那么美那么久,又是那么纠结……


每当我安静下来,与爱人重逢时,我都会煮一壶浓郁的咖啡与他相伴着喝下去,我们把咖啡里的毒投进了各自的身体。这个爱人是我现实中的爱人。我一直认为自己有两个爱人。另一个爱人我一直无法与之相遇。


我依然不停地在我的背影里想念着神。在阳光的照耀下,我忽然发现背影原来那么强大,沙漠都无法将它掩埋,它会透过沙漠承接着你的身体。


我吃惊地发现,写作与爱情其实都是我个人的事情。两者在我的内心都发生着不同程度的恐惧,消除恐惧最好的方式应该是不断地适应和接近恐惧的因素,而这恐惧似乎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消除。我经常会发呆,盯住我对面的任何一件物品发呆,我感恩文字带给我的记忆,让我在内心深处修补自己的哀痛和忧伤,感恩在我不断受到疾病的侵袭时,文字带给我的那份活下去的勇气。我的爱与尊严在写作中复活,甚至重生。


这段时间,沙漠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梦境,同时在梦中频繁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在梦中几经辨认后,我始终没能认出这男人是谁……沙漠和男人似乎无数次地要提醒我什么,,所有的秘密都掌握在沙漠中,隐藏或者暴光都是迟早的事,有的秘密一如千年的干尸,冷不丁地就暴露给某个路过的探险家,捂都捂不住……


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我丢失了血肉和骨骼,我被风干,被陈列在一个透明的木棺里,供人展览。





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已经分离几千年了,我每天都在想念自己美丽而扎实的身体。我亲眼目睹了我的灵魂和身体分离的全部过程。我时常怀念那场因我而起的战争,确切讲,是我的美貌而发生的男人间的较量。我的那一场刀光剑影的爱情,我的那个骑着汗血宝马向我飞奔而来的情人,我一念之差,没有随他而去,因为,在我决定与他私奔的那个清晨,我看到了海市蜃楼,我所有的勇气因此全部丧失。我已经没有勇气和力量为爱情奔跑。我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被杀死,我拿出一颗透明的药丸吞咽下去,那颗药丸是我的祖母留给我的,她就是吞下那颗药丸离开的。祖母告诉我: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吞下它,会保持你的尊严和美丽。我的灵魂一直守在那座叫做“楼兰”的城堡,我亲眼看到它的人们离去,亲眼看到它被沙漠深深掩埋。我孤独地飘零在城堡的上空几千年,我以为每个人都会有灵魂,我每天都在寻找情人的灵魂,我整整寻找了三千多年。同时,我也守护着城堡,如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是,我万万没能想到这个巨大沉重的秘密的泄露却始于一把被外国人遗失的铁铲,也是缘于一种对生命的恐惧和渴望,那把铁铲是冒险家唯一的挖水工具。那个叫斯文·赫定的瑞典人命令他的向导必须找回那把遗失的铁铲。饥渴交迫的向导只好去寻找那把传说中的铁铲,我怀疑这是把神铲,是神专门丢到凡世的铲。幸运的向导找到了铁铲的同时也迷失了方向,他进入了我的城堡,所有的秘密在他眼前一览无余。我想告诉他这一重大发现将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在另一个世界,他根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任何话语。我亲眼看到这个愚蠢的向导象个疯子般匆忙返回,将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那个外国人。于是,世界上所有的富有冒险精神的人打着考古的名义在我的城堡中大肆挖掘。我的城堡成了沙漠里最著名的考古圣地。我满怀柔情的守护,最终变成了一串串生硬的符号和数据。我的城堡特有的语言无人能懂,变成了“死语言”。一座“死城堡”载着一种“死语言”构建了一个千古之谜。


三千年后的一个下午,在清凉的博物馆里,在围观的人群中,我发现了我的爱人,他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那目光紧紧裹住了我,我重新看到了自己曾经年轻和冲动的身体,而我的灵魂已经无法再进入那具脆弱易碎的身躯。


我看见一个女孩递给了他一本书,书的扉页写道:“亲爱的,让我变成一具千年的干尸,躺在陈列室展览吧,重要的是,与你对话,做一次隔世的对话,你动用全部的智慧和发现,告诉我有关我的历史,让我发现了自己,然后,让我活过来,穿上现代人最时尚的服装,站在你的面前,这是多么奇异的设想,真希望可以成真……”


看着这个鲜活的女孩,我明白,我的爱情在三千年前就已经透支了。




美女作家纯懿


纯懿,作家、诗人,抽象派画家。七十年代出生新疆克州阿图什。现定居乌鲁木齐。各类文学作品散见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部分作品分别被选入《当代青年诗选》、《新疆肖像》(新疆人民出版社)、《乡村神话——刘亮程评论集》、《2007年儿童文学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书林回想》(云南人民出版社)等丛书。其第一部长篇小说《零度寻找》发表在2002年第一期《大家》杂志的头题位置,由此作为新疆唯一的特邀嘉宾前往首都北京出席了“红河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大会。同年10月出版单行本,在福州书市上向全国及港澳台等地推出。2003年,获新疆政府首届“天山文艺奖”作品奖。2010年底,应五洲传播出版社之邀与贺继宏合作《玛纳斯故事》的创作;2011年12月,《玛纳斯故事》中文、英文、柯文三个版本同时出版,并向世界范围发行。,。由此,正式参与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救护与传播工作,并担任了史诗《玛纳斯》第六部柯文译稿的审核工作。2012年5月,诗歌和散文分别被选入新疆作家协会编的《新疆新世纪汉语精品选》,这也是新疆民族文学原创和民汉互译作品工程。2013年1月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玻璃囚室》,全书同时刊发于国家级大型文学刊物《中国作家》杂志,由此获得新疆作协首届万元创作奖励。2014年,《玻璃囚室》由北京时代华文出版社更名为《西域之恋》(定价25元)再版,全国发行,在天津小说广播“畅销书屋”节目重磅连播一个月。目前,正着手进行史诗《玛纳斯》长篇小说及其他长篇小说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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